小时候的吃:糖

三、糖 我们的目标是,没有蛀牙,可是有了糖,目标算神马玩意儿。现在流连糖果店,非但目迷五色,单是口味也弹眼落睛,什么榴莲凤梨满目皆是,更神的还有槟榔和火龙果味。实在说,全国人民争相吃大白兔奶糖的日子远去了,如今的糖果形质兼美,味也醇厚,可甜蜜的情境却难再现了。小时候的糖果掰着指头数得过来,可那真是糖果的时代。
若是居家,最常吃的是大白兔奶糖,捏起蓝白的糖纸,用手一拈,块状的乳白色就落在手里。覆着的透明纸衣永远是不去撕破的,往嘴里一丢,先是纸衣溶解,再沁出馨甜的奶味,唯恐太快吃完,都不舍得咬上一口。最常吃的硬糖也简单,基本是果味,添着不知何种香精色素,苹果是绿色,橘子是橙色,又质地透明,粗劣的工艺甚至会留下气泡,可剥去糖纸还是满心喜悦。不同的是硬糖倒常嚼碎,好像这碎片的缝隙里裹挟着更多秘密,所以也有更有余味一般。

巧克力在那时还不盛行,德芙好时云云还不见踪迹,最常有是酒心巧克力,有散称,有礼盒,彩色锡纸裹成酒瓶状,一口下去全是酒液,味怪不提,还会被家里长辈调戏,仿佛“醉了,醉了”,就真晕眩在甜蜜里一般。纯巧克力在食品店的玻璃货架里躲着,大块敲碎,都有砖头大小,奇形怪状,咬一口还都是粉末,只是吃个味而已。最红是散装申丰黑巧克力,小片方形,含一片,还能觉出后来巧克力的影子。但因为珍稀,印象尤深。
若是街边小吃,糖亦是不可或缺的名角。常常是公园门口,会见着上了年纪的大叔,蓝色工装,支副眼睛,坐在小折椅上。左手边架个小煤炉,用毛巾捏着锅柄,左右摇晃锅里焦黄的糖液。身前是一个小支架,翻开的铁板上刻着十二生肖,竹条作指针,转到哪个,便画哪个。画需是铁制饭勺,匀些热过的糖液,徐徐倾覆,任糖液滴在备好的纸上。这一切便是魔法的开始。原是一张白纸,糖液流泻,先是头,再勾出身子,尔后手足,最后点上尾巴和眼睛,一气呵成,不过一两分钟光景。更绝的是,货摊上展示的样品里常有龙凤这般线条复杂的动物,缠着摊主画一个,简直成了夙愿。快收工时穿上竹签,用糖液封住,待冷却风干,从纸上剥下,每每不知从何处吃起,欣喜和忐忑能一路带回家里。现在定会嫌这麦芽糖不卫生,可整个过程始终四溢的麦香,入口稍焦的粮食的甜味,和始终对作画的旁观,是童年买麦芽糖最深切的动力。有时分明不吃,也围好多人,一看便是半个小时,把麦芽糖的摊主生生炒成了小摊贩里的明星。说真的,这手艺倒不在精绝,而在于能激发儿时纯净深远的想象空间。

麦芽糖画得抽象,糖人要具象得多。按说糖人是北地的手艺,流传到上海,也卓然成家。见过最好的糖人师傅,除了拿手的西游记、三国,还能就着围观的小朋友当场创作。这一手功夫一露,哄得小朋友不买也不成,拿回家更不敢吃自己,直到白糖红糖,都融成了灰扑扑的尘,梦里还透出甜味。

如果说糖人和麦芽糖的乐趣主要在看,搅搅糖的意味就在玩了。竹箩筐,面盆,腻腻满满都是红苕熬成的糖浆,把手里捂热的硬币递出去,卖糖阿姨便掏出一个竹签,掐成两段,左右分捏,轻轻搅动,糖浆也便缓缓附着在竹签上,寻避风处拉高,糖浆成丝,终于断开。竹签上的粘粘地缠在一起,匆忙接过来,有时还生怕掉在地上,手势往空中再绕个几圈,旋即开始边吃边玩。吃不敢大口,多数只是小啜一下,然后两手捏着竹签便开始打转,顺时针几下,逆时针再环绕,一路玩,一路风干,直到再搅不动,便咬下来含在嘴里,每一丝甜味都是饱足,好像这糖竟是自己酿造的。

棉花糖和所有的糖都不同,因为和云相关,也就点染了很多幻想。做棉花糖的机器很简陋,脚下的踏板带动,用铝箔围成一圈,往罐头里撒白砂糖,不停地踩,颗粒也就成了一丝丝的甜意,汇成蓬蓬松松的一圈。有时候贪心,想吃一大口,会埋进糖堆里,连鼻子上都粘着糖丝,还傻傻地笑。棉花糖就像纯真的隐喻一般,成了青梅竹马的必要装备。可实际上,这丝缕的甜,才是最摄人的地方。

人的偏嗜口味之一即是甜,糖是甜味最主要的来源。实际上,吃糖的记忆太庞杂,和其他吃食不同之处在于,糖不仅丰富了味蕾的空间,从看到玩的参与感,也成就了一桩富有逸趣的事。

文 傅踢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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