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稀饭

小时候,吃早饭对于我来说,简直是生活中最痛苦的事情,比抄写运算口诀表还痛苦。一大早嘴里还残留一股牙膏的薄荷味,就得塞进各种早点,就着牛奶都噎不下去。常常早饭咬两口就抓着书包跑出门,紧接着邻居们就会看见外婆手里抓着牛奶追着我跑,以一口标准的南京腔对着我喊-“小炮子子!最起码把牛奶喝完哎!”

说来也奇怪,这份对于早饭深深的抵触却总是能够在爷爷奶奶家消失不见,甚至变成期待。期待着爷爷总是会替我煮的——糖稀饭。

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哪里的传统食物,又或者只是爷爷为了让我吃早饭而想出来的。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爱极了它。每每起床闻到那股浓郁的米香,即使是在寒冬,也能在五分钟之内跳下床,刷牙洗脸,坐在桌子边乖乖等着。接着便是爷爷端着一大碗糖稀饭配上一把勺放在我的桌前再配上固定台词:“冷冷再吃,烫。”

想来,我对于甜食的执念大概也是从糖稀饭开始的。浓稠而带着甜味的米粒不用多嚼,顺着喉咙滑下去,甘醇还在舌尖,热气已经温暖了全身。甜,却没有盖住米饭原本的香气和味道;浓稠,却不觉得厚实,口感刚好。这对于儿时的我简直就是人间美味,而做出糖稀饭的爷爷在我心中就是厨神。而每次在我喝稀饭的时候,厨神总是什么都不做,坐在我对面看着我一勺接着一勺,间隙会笑着嘱咐我,要我别吃太快。

后来慢慢长大了,也不再常去爷爷奶奶家住,甚至一年也只能见一两次。再也没见过爷爷下厨,去拜访的时候也都是奶奶忙里忙外拉着我说话。爷爷呢,只是坐在不远的椅子上看着,只是看着。跑去和他说话他,也只是笑着捏捏我的手说看见我开心,让我好好跟奶奶聊聊。再后来,爷爷去世了。

独自生活之后,开始自己下厨,也明白了糖稀饭真的只是糖加稀饭而已。可是,爷爷的糖稀饭仍然是我心中的美味。这份味道无法复制,不可替代。因为,这一份甜味,不仅是洒在饭里的糖,还有冒着的热气后面爷爷眯起的笑眼,和上扬的眉毛。

文  饭小二
图  Choon-Siang Lai 循CC协议使用

人来人往间的Mojito

三年,从未想过要再遇见他。

三年,已经渐渐不再模拟遇见他的种种情景。

直到昨晚,在滨江大道那家洋溢着泰式风情的酒吧,他就这样径自走来,把一杯Mojito递给我,带着一丝微笑……

是的,Waiter带我进来的时候,我就依稀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剪影,即使只是些许的怀疑,心脏仿佛就已经漏掉几拍。入座,点单,女朋友吵着周五的晚上一定要好好放松一下,不然对不起白天里挂着精致妆容却像畜生一样忙碌的自己。我依旧简单,“还是Mojito吧。” 

然后,就看到他这样径自走来,端着一杯Mojito。真的是他吧,内心慌乱地猜测着,直到他伸出手把酒递到我的面前。那一刻,就那一刻,所有都空白了,多年的记忆决堤而至,那个曾经与我纠结了那么久的男子,如Mojito般穿插了我最美年华的男子。

认识他,是在大三的一次社会联谊活动上,我被他的几个哥们儿拖去做司仪。活动结束庆功时,身为学生会主席的他霸道地帮我点了一杯Mojito,他说这款鸡尾酒味道清新,甜蜜中带着一点青涩,就像我们之间单纯如青柠般的初恋。

毕业后,我们过关斩将一起进了KP——传说中的四大。虽然分属于不同的部门,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的发展,大家在各自的职业生涯中奋力搏杀。那时的我们,再忙都好,每周都会扔下永远也不会做完的工作,和朋友们一起聚一聚,喝一杯。每次,他都还是会自作主张的为我点一杯Mojito,只是口味越来越重,从净扣苏打水到香槟到朗姆再Double。

透明的玻璃杯中,先倒入青柠汁、糖浆和薄荷叶,用研杵将薄荷叶轻轻压挤至有一点点碎,再加入钟意的调味酒如朗姆,放进冰块,大概八分满吧,最后加一点苏打水进去,用长匙慢慢搅拌、捣碎、挤压。他说,Mojito的酒精偏低,微醺中永远中带着一丝清甜,适合我这样温暖的女子;他说,那些薄荷的叶子清新,在未知的调酒中安静绽放,一如踏入社会这淤泥却依然如初的我;他还说,他会永远记得我喝Mojito时的样子,微红的脸颊,就像初初遇见他时的样子……

可惜后来,我们越来越忙,忙到连每天的一个电话都只有“累了,睡了,安”;忙到仅有的见面时间竟然是在机场,他降落我起飞,或者他起飞我降落,一个匆匆的拥抱后便继续各自的行程。那些日子,很久没有Mojito,即使有,也不再有他霸道点单时磁性的声音。

直到一个凌晨,我在澳洲做项目,接到他泣不成声的电话,“分开吧,我不想再这样了!我每天加班到两三点回家,每天都是到家、开门、开灯、沿着走廊那串灯回房、洗澡、睡觉,然后再起床、洗澡,沿着走廊那串灯出门和上班。当初你说想要一个大大的厨房,可以做饭和调酒,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做到过。”那天,我喝了很多酒,Mojito。第一次觉得它也可以那么浓烈,入口即是刺痛,痛后即是眩晕;用长匙狠狠搅拌、捣碎、挤压,薄荷的味道已不再清新,是刺鼻、酸楚、无以复加的疼……

酒杯在我面前晃了一下,他示意我的Mojito,用这个极简的姿势把我拉回到现实的此刻。长吸一口气,好歹我也是在金融圈儿里摸爬滚打了近十年的女汉子,努力抑制和掩饰住那一秒的恍惚,起身,接过那杯Mojito,报以一丝微笑,没有一点语言。是啊,说什么呢?想来,他应该也是满怀感慨却相对无言的吧。沉默间,他礼貌的拥住我,我却看到他左手无名指的婚戒,是我们当初约定的那款,也是我左手无名指间的那款。呵呵,时间早已让我们都属于别人,只有手里的Mojito,依然摇曳,用不同的味道……

是夜,我在那间酒吧坐了很久。四月,黄浦江畔的风已渐渐入暖,江水倒映着霓虹,Mojito醉了我的每一个细胞。依稀中,酒吧的歌声回旋,“闭起双眼我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感激车站里,尚有月台曾让我们满足到落泪,拥不拥有也会记住谁,快不快乐有天总过去,爱若为了永不失去,谁勉强娱乐过谁,爱若难以放在手里,何不将这双手放在心里。时间会走,刚失恋的我开始与旁人携着手,但什么可以拥有,缠在那颈背后,最美丽长发未留在我手,我也开心饮过酒……”

文  maggiema
图  Brook Ward 循CC协议使用

只能煎、熬

小侄女交了个朋友,苇沟人,是不是这个“苇”还真不知道,也没去过。

前两天一起吃饭,去的是京城的所谓“广东人民大食堂”。点了味“啫啫鱼头煲”,小伙吃得挺来劲的。我问他:你喜欢吃鱼?说:喜欢,但不常吃。我说:为什么?说:腥!吃次鱼可难了。

姐姐喜欢吃鱼,什么鱼都吃,只要是鱼,来者不拒,隔夜的照杀不误。春节在家吃饭聊天时说到鱼腥,姐姐说:人家要是跟我说这鱼好腥,我立马就会跟他说:这不是腥好不好,是鱼味好不好!

广东鱼多,海里的河里的池塘里的。来北京之前根本不知道有冰鲜、冰冻海产品。那天经过林大路,路边有一饭馆打着大招牌“脆肉鲩”,中山顺德的特有草鱼,听说是喂黄豆长大的,肉质脆弹,缺点是没什么鱼味,打边炉(火锅)的不错选料。好奇所使,停车进去,一问,一条鱼3斤,400多大洋。想想,在广东也就15一斤。  

物以稀为贵,那吃什么呢?带鱼好多。先煎过,然后爱怎麽吃怎麽吃。晾凉了吃,搭配啤酒。炖着吃,可以垮炖,葱薑蒜、黄酱、豆腐、五花肉,再加点粉条儿,那就得来几瓶小二了。

也可以潮州吃法,青蒜芹菜普宁豆酱焖。那就得青蒜先略炒盛出,再煎鱼,入普宁豆酱、入水,咕嘟得鱼入味了,把青蒜汇入,再焖片刻,入芹菜。来碗嚼劲十足的香米饭,一碗是肯定解不了馋的,景阳冈说:三碗不够。

怎么吃没关系,前提是要先煎鱼。有把鱼煎成鱼松的吗?太多了!老妈教的,煎鱼不要太快去翻,要等到煎的那一面微焦了再翻。照本宣科,一铲下去之前,心里的那个压力啊,求爷爷告奶奶千万别碎了。然后,一块石头落了地了:碎了,而且碎得真是彻底,都成鱼松了。

完美地煎鱼,是个漫长的工程,养锅是最主要的,新锅买回来用猪油小火滋润,讲究的再过一遍醋,再来一遍猪油。平时注意不要用锅煮水,不要用钢丝刷洗锅,保持锅面一层滋润的油层,煎鱼就不在话下了。

还是老妈教的:不要太快翻,等一面微焦了,一铲下去,乾脆利落,再一面。

突然想起,新鲜的带鱼要是蒜茸粉丝蒸会是怎样呢?剁椒又会怎样呢?好期待。

猫喜欢吃鱼,好奇害死猫。

图&文   靜虛雅堂

快乐的蔬菜甜汤

蔬菜汤看似是最简单不考验厨艺的食物了吧。

半夜看几十页艰涩的金融分析,总觉得肚子连同脑细胞被纠缠的单词和公式吸空了般,于是起身摸黑翻腾着冰箱。下碗面或者来个鸡腿总觉得会罪恶的不忍心睡觉,只好切了切减价时候储备的胡萝卜,加了把青菜、芹菜杆,突然想起上次祸害厨房时候残留的小半个杏鲍菇和玉子豆腐,顺手倒进了锅内。凌晨1点,慢慢滚煮而泛起的水泡,还有蔬菜浅淡的香气,赶紧趁热喝下,压抑住带着些焦虑的孤独。

前23年里最意外的一碗汤是在清迈的Imm Aim,也是我觉得很难再遇到的味道。

2013年的鲜花节,整座清迈兴奋在盛大的游行里。我们起早出了塔佩门,拐到街角租了辆自行车。这里悠闲的让人们变得容易迟到,比预定晚了一个小时却还是没见吹吹打打的队伍。路边不时晃过挑着担子的小贩,卖着特色的吐司夹冰激凌,还有的向等着无聊的孩子兜售气球和果汁。我端着相机坐在路边,和巡逻的警察一起发呆,在清迈就要学着自己打发时间。

阳光开始加热了内心的躁动,骑上车,开始满城寻找我梦寐以求的“凤飞飞猪脚饭”。

“您知道凤飞飞猪脚饭在哪里吗?”这回问的是个本地的约摸30岁的女人。

“猪脚饭在清迈很普遍啊,很多都有。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家。但是我要带我的孩子去吃中饭,你们要一起吗?”

有些半信半疑和犹豫,无奈肚子饿得发懵,一咬牙跟上她的步伐。拐了8、9个小巷子才寻到这个坐落在小院子里的餐馆:Imm Aim。

这是一家素食cafe,院子的凉棚下摆着几张木质的桌椅,隔壁屋子里的阿嬷守着小女孩学习,有种最质朴的生活气息。老板是个带着羞涩的黑瘦男人,腼腆的递给我菜单。女人不用看就说了几道,并转头给我们推荐这里别致的沙拉和粽米饭,她的孩子蹦跶在旁边的椅子上吱呀呓语。

端上来的菜一看就是被文艺范儿的男店主精致摆盘,鲜艳得像是艺术品。Spicy salad旁放着白百合,粽米饭是和黄椒、青豆、鸡蛋末、腰果一起翻炒,带着点泰式香料的辣意。但我觉得最合口味的竟然是旁边配的一小碗蔬菜甜汤。盛放在墨绿的瓷碗里的清汤,乍看真是食材简单舌尖寡淡,但红红绿绿的色彩和最单纯的香甜越发觉得舒心。女人告诉我们,这里的蔬菜都是自家有机农场所产,挑嘴的丈夫和儿子都喜欢的不得了。

我们聊起了她的生活。这个从没出过清迈的女人偶遇了来这边工作的一个英国男人Robin,于是嫁给了他。后来,丈夫在距古城驱车3小时左右的地方开了个度假村,变得每周才能相见一次。

她搂过身边兴奋的不好好吃饭的儿子,细致地擦掉他嘴角的米粒,

“其实我刚认识我丈夫的时候,英文都不怎么会说。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乡下很狭小的圈子里,我也没怎么读过书,可是也想出去看看其他的生活。你们能这样出来旅行,这样丰富的生活真让人羡慕啊。”

我喝着冷掉的蔬菜甜汤,色彩饱和欲满,和女人衣服上的夸张图案一样好看。

女人打包了一份咸粥,说是要带给还在家里生病的丈夫。男店主开始修剪院子里的花草,旁边桌子用电脑敲敲打打的穿着夹脚拖的女人续要了一杯咖啡。午后的院落,好像隔绝了游行的喧闹,散落出时间定格般的不慌不忙。

回国后,我偶然在Facebook寻到了那家店。男店主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憨笑在金黄色的向日葵画像前,他拍着有机农场的番茄和彩椒,拍着摆在桌上的娇艳玫瑰和茉莉,拍着常客们的画作涂鸦和每一张笑脸。清迈依旧悠闲的生活在这群人的相片里,就好像日复一日在Wat Chedi Luang里安心打坐诵经的僧侣。

我又想起了那碗蔬菜甜汤和那个女人。她留给我的最后印象是裙摆上泰国女人偏爱的大花朵,笑意满满的抱着孩子消失在清迈的日光下。在没那么些繁复的日子里,这样的陌生人赐予的善意和简单故事让我觉得清甜的温暖,不含杂质的窝心。

后来那个热爱厨艺、热爱骑行的男店主告诉我,“Imm Aim”在泰语的意思是:令你快乐。

图&文  2南

漫谈苞谷

三岁的时候,有次离家出走,拉着观众衣角混进戏院,看了一场电影。正片演什么委实记不得,加映科教片,讲的是玉米粒的排列方式,到如今犹在眼前。兹因吾乡将此物唤作「苞谷」,大银幕上忽改一名,于三岁小儿确乎不可索解。多年以后得知,此物在各地各有其名,麦、黍、秫、梁、粟、穄、芦、米、豆、谷、茭、榴、菽、穟、果,凡一百余种。大约自美洲传入时,大家没见过,惊诧之余,根据自己经验胡乱命名也是有的。

滇东北高原阳光充足、气候干燥,和中南美差不多,不适宜种稻谷的土地,洋芋、苞谷却长得欢实,竟成为重要的粮食品种。秋末,还未入冬,玉米收割完,台地平地里排得整齐,全是泛着青色光芒的苞谷稭。北风从我们并不了解的北方吹来,站在苞谷地里北望,只看见一片山。山上也还没有雪,可风就那么一天天冷起来,吹得苞谷稭渐渐干枯,却仍依仗脚下方寸土地,笔直挺立。未几,大部分也为农人割去烧火,只剩下一茬茬尺许长的桩桩,无人理会。你要去拔它,得费大力气。拔起来,根根须须连土带泥,是孩童玩闹搏击的好武器。

收割下的苞谷看不到孩童在地里嬉闹,它们早已被拴成一串串,倚墙挂在农舍的屋檐下阴干,供应一年的吃食。米饭不够吃的日子,混上苞谷面蒸两掺饭,是扛饿又节约的吃法。「闲时吃稀」,苞谷面糊糊下点腌菜,也将就能顶一顿。也有吃得讲究的,苞谷面加水捏成团,用新鲜苞谷叶包了,蒸成粑粑,清香扑鼻,不小心就会吃撑。

但作为食物的苞谷,还是嫩的时候好吃。嫩苞谷啊,最宜炒着吃。上市季节,叫住挑担卖苞谷的农民,撕开叶片,指甲掐掐,选出又嫩又好剥的,买上几个带回家,掰开两截,一手抓住,另一手拇指用力就能搓下苞谷粒。懒人用刀或其他工具削,快则快矣,将好吃又有营养的胚芽也一并削去,实在可惜。热锅冷油,嫩玉米粒扔下去炒,只放碎青椒和酱油,兜几兜起锅,嚼起来甜浆爆裂,是下饭的美味。

有人喜欢整个煮,我却不爱吃,嫌它啃起来麻烦,还时不时有穗须纠缠,啰嗦得很。若一定要吃整只的苞谷,我选择烤的那种。一定要炭火,烤到苞谷粒外皮焦而未糊,就会有浓郁香味散发出来。心急一定烫伤嘴,等到你可以用手抓住苞谷而不觉得烫,就可以放心开动了。滇东北山区盘山公路,常有当地人在路边支起火盆,烧苞谷和洋芋卖。长途旅行者看到,往往停车买上几个,一边舒展身体,一边就着绵延山景吃。吃饱了,也休息得差不多,又再踏上旅途。

也用来酿酒。工艺不复杂,蒸酵馏窖。也号称有祖传秘方,其实只要选料和制作过程不亏心,成酒自然甘醇清冽,「老实」二字,实在是最值得珍惜的祖传秘方。乡农挑了担子来赶集,两筐新鲜苞谷卖完,免不了就近找个酒摊,打二两苞谷酒喝,解渴又带劲。儿时路过街边酒摊,总为那股略有苞谷味的神秘香气所陶醉。及长,这些小酒摊已消失在城市发展的烽烟中,想喝正宗苞谷酒,只能去越来越远的乡下。村头杂货店门口坐下喝一碗,看见马路上兀自飞扬的红、白、蓝塑料袋,恍然觉得嘴里的苞谷酒也有股塑料味道,朦胧间想说点什么,张嘴,却吐了。

文  韩磊
图  Teresa Qin 循CC协议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