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炒鸭酱只是我们那一片壮人的叫法,按汉人的语法应该是炒酱鸭。小时候汉人表哥到我家,我努力地跟他说汉话,当我说到“爸小丫”时他愣住了,在我解释“爸小丫”就是“小丫的爸”后他才恍然大悟,然后重复了几遍“爸小丫”,觉得这样称谓真有意思。事实上壮语经常会跟汉语反着来,比如汉语说“语文老师”,但壮语就是“老师语文”,所以我想炒鸭酱也应如是。
我们一起回忆童年来自深夜谈吃小时候家里穷,吃肉并不是经常性的事,所以孩子们对于逢年过节就很期待,因为再穷的人家这时候也是要吃肉的,即使只是买回二两肥肉涂抹嘴唇。我们家经常做的就是炒鸭酱,这甚至构成了我的童年底色,以至很多年后午夜梦回,仍是念念不忘炒鸭酱。后来我明白,过节老是吃炒鸭酱 说到底还是因为穷,炒鸭酱需要的钱不多,鸭子是自家挖蚯蚓捉青蛙养的,生姜芋苗蒜苗辣椒房前屋后的园里满地都是,唯一要花钱的就是两斤五花肉,所以是寒家首选。
说起来炒鸭酱的做法也是简单,起锅放五花肉炒出油,投入生姜辣椒,放入鸭块料酒煸炒,加盖,中小火焖制入味成熟,倒入芋苗蒜苗鸭血旺火煸炒即可。唯一需注意的就是鸭血要混了酸水才行。做好的炒鸭酱色呈紫红,鲜香酸辣,放火上做火锅吃当然最好。
其实我最爱吃的倒是它的辅料,姜丝蒜苗鲜香、芋苗软滑柔嫩,是为最上,五花肉油而不腻,只在次之,至于鸭肉倒是无所谓,以至于母亲总觉得我离家念书回来变生分了,待客一样往我碗里夹鸭肉,弄得我又想哭又想笑,只好猛扒饭以作回应。
后来终于离家越来越远,虽然还是穷,吃的东西倒也渐渐多了来,却还是非常怀念炒鸭酱。跟桂北朋友献宝似的吹嘘这道菜,没想到一下子暴露了自己的无知,原来我口口声声念叨的炒鸭酱竟就是大名鼎鼎的桂北名菜醋血鸭,心有不服上网查证,还真是。醋血鸭由柳宗元发明(你们就附会吧),经曾国藩引荐,终成皇家菜谱,虽然一时心里阿Q似的与有荣焉——老子当年可是吃着宫廷名菜长大的,但终究还是觉得“炒鸭酱”三字亲切。
为生活计,困居钢筋水泥之林,偶尔也去吃吃大餐,看着满桌精致的菜,却总觉得少了什么,仔细想想,或许是少了柴火味,于是又念起童年时的炒鸭酱。灯火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围着灶上滋滋响的一锅鸭酱,吃得不亦乐乎。再往深里想,柴火味其实更多的或许是家的味道吧,思之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