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说酸辣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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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乡几乎不吃饺子,将抄手与面条同盛一碗时,却呼之以「饺面」,久思不得其解。后来了解到扬州也有这么一道小吃,大约自彼处传来,也未可知。

扬州饺面中的馄饨,馅料放鲜肉虾子,汤底也用虾子熬成。清早出门,不必去共和春、蒋家桥,就近找家小铺头,来碗饺面。拨开覆盖汤头的青葱,肥嘟嘟大馄饨滑溜溜筋道面就在那儿等着呢。一个馄饨一口面,烫归烫,稀里哗啦吃完,浑身暖暖,是上班族冬日早晨的慰籍。

吾乡饺面,系抄手与面条的混搭。抄手源自蜀地,本质上就是馄饨。等腰梯形薄面皮,鲜肉馅料搁短边,一折一裹,双手捏住两条斜边反抄捏紧。也怪,面皮形状是北方的,反抄那一下却是四川路子,走了流行的fusion路线。看店家包抄手,有时比吃在嘴里还要过瘾。手艺熟的,几秒包一个,抄手乳燕投林般从手中蹿出来,一沓饺皮转瞬即尽,煞是好看。

酸辣饺面,抄手是配角,略有几个就好,面才重要。看师傅煮面的手势,也比吃在嘴里还过瘾。直径足一公尺的大锅,水烧得极沸。先烫熟切片番茄,下一把新鲜湿挂面,才滚十数下,尺许长筷子已迅速伸出捞起,齐整整盛到早备好生醋、猪油的碗里。撒葱花,熬了整晚的骨汤兜头浇上,再淋一勺油辣子上桌,全过程不过一、两分钟。

酸辣饺面也好,酸辣面也好,只能用生醋。淋醋后不经熬煮灭菌,是为生醋。姜亮夫先生考证说,「生即醯之音借」,意思是说,生醋即酸醋。口味上,生醋其实比陈醋来得清淡,又有一股特别香气,就那么咽一口下去,也不会刺嗓子。改用陈醋,这碗面味道沉浊,就落了下乘。

可惜生醋不耐久储。热天次日就生花长霉,所以都是饭前去酱菜门市,吃多少打多少。多年前,小孩帮忙做家务,通常都是从跑腿打醋开始。醋论「提」卖,竹制长柄深底筒,醋缸里压下去提起来,是为「一提」。还有个故事:说憨儿子拿碗去打醋,装不下,倒过来用碗底装,碗里的醋哗啦啦洒一地,急着翻过去救时,连碗底的也没了。故事的教育意义嘛,倒不是「当你为错过太阳而哭泣时,也错过了月亮和星星」,无非「小心别打翻」罢了。听说现在超市销售真空包装的生醋,保质期可长达数周,算是极大的进步。能不能保持原来的味道,还待考察。散装醋也还有,但哪家还敢让几岁大小孩自己上街呢?

油辣子也讲究。干红辣椒磨碎,一半热油一半温油浇出来,红灿灿火候刚刚好。与蜀地偏爱红油不同,吾乡喜欢油辣子中固体的部分,因其干香不呛,更能衬出面条筋道中透着爽滑的口感。也别小看,该辣还是辣。错手放多了,舌头像被烫伤,面条吸溜进去,如同鞭子在抽打。舍不得放弃,筷子夹起几根,吹凉了吃,鼻涕眼泪还是忍不住一起出来。

若用荤浇头,就不放醋。红烧排骨、清炖牛肉,八角三奈的香味融进汤里,肉也炖得离骨。一口肉,一口面,一口汤,来不及细嚼,碗就见了底。起身会账,抹抹嘴。撇头看见对街摊子,油糕刚炸出来。口水咕嘟一声,收不住脚步,迳朝那边走去了。

文  韩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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