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碗粉,足以慰风尘

每一个漂泊在外的湖北人,最想念的莫过于家乡的早点。因为武汉开埠极早,所以百年前当地人就养成了早上外出就餐的习惯,进而影响到了大部分湖北区域。也因为此,湖北的早点极其丰富,各式粉面浇头、面窝、汽水粑、三角糖包、锅盔、豆皮、糊汤粉、蛋酒,从煎到煮到炸,林林总总,说起来能咽下无数口水。我曾经在单位食堂,对着难以下咽的大锅饭,眉飞色舞地说起了一通家乡的早点,生生干下两碗干饭。

湖北早点虽丰,却不像广东早茶那样,能形成一种有识别性的文化。实在因为湖北不南不北,不中不西,比起江南,失于细致,比起东北,又略逊粗犷,长于融合,短于特色,所以,湖北人正儿八经要“过早”这一习惯,也只在区域范围内盛行,实难登大雅之堂。湖北的早点铺子多半是几家连在一起,要的是个规模效应。每家都有自己的看家产品,且互为补充。有专攻粉面的,有以馄饨为特色的,有专卖包子馒头兼各种炸物的,一般附近还有流动摊头,卖锅盔,或是糯米饭团。过早的食客们往往坐定一家,然后博采众家之长,店家完全不介意。

过早的品种虽多,但主打的还得是粉、面。店家会漏夜熬上至少五六样“码子”,也就是浇头,放在铁制的六宫格里保温。最常见的有牛肉、牛杂、三鲜、杂酱等,另有一大锅的海带汤,以作粉面的汤底。客人来了,点上粉、面,店家麻溜地煮完,舀上一勺海带汤,然后很有心机地问:“要什么码子?”客人自选所好。

也有精明的老食客,不要码子,店家会大方地再给上一勺牛肉汤汁,红油在乳白色的海带汤上渗开,筷子一拌,肉香四散,味道劲辣而有余味,好吃!店里还得有几坛子自家做的泡菜,有萝卜、豆角、辣椒等,食客自取,做得好的店家,光是泡菜,就能闻名前后几条街。不过要吃泡菜,得起早,店家限量供应,很快就没了。

既有粉有面,吃客们就要分门别派了。即便是一家人,也有吃粉派和吃面派。就算都是吃粉的,还分圆粉和扁粉。笔者就是顽固的扁粉派,码子则偏爱牛杂。工作之初,手头略宽裕点,一连吃了三个月的牛杂粉,犹不厌倦。湖北的扁粉,有点像广州的河粉,但是又不太一样。它是纯米浆制成,扁长的一条,软而绵,滚水里过一过就得现吃,打包回家都得烂而不成形。

因为极其不易保存,早点铺子都是当天进粉,当天卖光,过了9点,基本都没有粉吃了。也因为这一点,在外地很难吃到正宗的湖北扁粉。为了保存和成型,大多米粉中都加上明胶,一口吸起来,过于有弹性,完全没有扁粉那种入口即化的感觉。

高中的时候,学校封闭式管理,每个学生都得在校住宿。学校的伙食极其贫乏,尤其是早点,除了包子馒头,选无可选。有一对老夫妻,在学校后门摆了一个流动的摊头,专卖米粉,码子则仅提供牛肉一种。学生们囊中羞涩,只吃得起素粉,每每隔着铁栅栏,把钱递给老夫妻,老夫妻把粉放在一个塑料袋里,然后就从铁栅栏的缝里,把粉和压扁的一次性碗递进来。

那老夫妻的牛肉汤熬得极好,略加一点在粉汤里,就有浓郁的肉味道,勾得肚中缺油水的我们馋虫乱动。有一次,我买了碗粉,提到教室吃,刚坐定把装粉的塑料袋解开,一同学慌张而过撞到我的手肘,整碗粉都泼在课桌上。数学书正好垫在粉下,被粉汤浸了个透。那一天,我座位方圆三个位置之内,都能清晰地闻到那个牛肉汤粉的味道,过了几天,味道渐消,慢慢地,只有我闻得到,慢慢地,我得凑上去闻,才能闻得到,但是不管怎么消散,那个粉汤味始终都在,做数学题时,会时不时地串出来,勾搭得你心猿意马。直至我高考结束,把这本有味道的书收起来,才与粉汤之味彻底断了联系。

如今,客居上海,家乡菜本就不易得,早点更甚。热干面倒是曾经吃过一家极正宗的,但是米粉因为原材料难得,一次也没有吃到过满意的。也罢,就当多一个回家的理由,也是乐事。

文/ 朱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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