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碗汉中面皮

虽然都在陕西,但不同于豪迈的关中与浓烈的陕北,我的家乡汉中位于秦岭以南,更接近巴蜀腹地,水土与西北地区相比较为绵密柔软,是三国昭烈帝刘备封王所在。

离开家乡的时候我才十岁,但从未忘却过那里的人和事,时不时我还会怀念那里春天的油菜花、夏天的蝴蝶、秋天的麦穗和冬天薄薄的积雪。

但记忆中最浓烈的,还要属那一碗红滋滋、油汪汪的面皮。

汉中虽属陕西,主要作物却是水稻,面皮虽叫“面皮”,其实也是米做的。只要是汉中当地人家的女子,无论老少都会蒸面皮。还记得小时候,在我们厂区附近有一户人家,主人叫三娃,他的妻子就蒸得一手好面皮,于是三娃就在他们家院子里做起了面皮生意。

灶台就砌在院子里,去吃面皮的小孩子最爱看蒸面皮,整个过程别提多热闹了:柴火烧旺,放上最大的铁锅,加水,再在锅上架好直径有一点五米的蒸笼,在每一层蒸笹里都铺上沾了冷水的笹布,再把用当年新米磨成的米浆倒在每一层笹的笹布上均匀铺开。

薄薄的一层米浆很快就熟了,高大的蒸笼顶上白气欢腾,女人戴着藏蓝色套袖,踮着脚尖揭掉蒸笼盖,一层一层卸下蒸笼后,以最快的速度在旁边的铁制大砧板上刷一层熬熟的菜籽油,再揪着笹布揭下面皮摊在砧板上,不顾烫手地拈掉笹布,再在面皮上刷一层熟油,折被子似的将圆形的面皮叠成三层,两只手各拿着足有八十公分长的菜刀一头,“当当”几声就把面皮切成条状,扔进垫了一层熟豆芽的大瓷碗里。白胖软嫩的面皮热气腾腾,黄汪汪的熟油泛着可爱的光泽,剩下的调料是全由食客自己放,店家一概不管。

从记事开始我就跟着爸妈吃面皮,厂区附近有四五家当地人家自己经营的店子,每家生意都很好,职工们来来回回地吃,怎么也不厌。那个时候,面皮不论凉热都是五毛钱一碗,白舀豆浆稀饭和泡菜。

我小时候抵抗力差经常生病,冬天爸妈会一大早地把我拖起来,跟他们去跑步。从厂区到距离最近的一个村村口,来回两公里的路程,对那时只有几岁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冬天干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被吸进肺里,我跑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咳得嗓子眼发甜。

虽然过程不怎么美好,但当时汉中清晨的乡间有一种不修边幅的美:下过雪后的天空是澄明的蓝色,没被积雪盖住的土地和白雪掩映成奶牛的斑纹,锅炉房高耸的烟囱冒出滚滚灰烟,耳畔不时响起牛和狗的叫声,路上人很少,一户户人家却离我那么近。

跑完步后,急着上班的爸妈肯定不会另做早饭了,赶早的头一锅热面皮是我们的不二选择。跟老板娘说面皮不切,吃整张的,三勺辣子两勺盐,一勺酱油一勺醋,一家三口还要上班上学,蒜汁就不要了。爸爸端着碗到煤球炉边,给我们把豆浆稀饭盛上,妈妈再去跟老板娘要一碗泡菜。蒸笼里冒出的热气将湿润的温热锁在屋里,把严酷的寒冷隔绝在外。来来往往的客人全是厂里的熟人,大家寒暄一句,各吃各的,一时间吃面皮喝稀饭的吸溜声和咀嚼泡菜的咯吱声不绝于耳,爸爸的眼镜上也氤氲上了一层白雾。

举家迁离后,我们就很少回汉中了,就算是爷爷奶奶也只是偶尔回去避避暑。去年国庆长假,趁着老人们还在那住着,我们一家回了一趟汉中,第一顿早饭当然是面皮。市区遍街的面皮店让人应接不暇,我上网搜索了一下,选了一家最出名的去吃。原本简单的面皮如今也变得复杂起来,各种配菜令人难以抉择:豆浆稀饭、花生稀饭、菜豆腐、浆水拌汤……

排队点单、付钱、等叫号。将近一百平米的大店子,可以看见内部情况的厨房里有十几人不停息地忙活着,以差不多每十秒一碗的速度“生产”着面皮。调料配菜已经加好,服务员最多问一句要不要辣子,看着那完全流水线的操作,我突然就没了吃的兴致。

一口面皮一口汉中味,我想大多数跟我同龄的汉中人都有这种感觉。如今时代太快,让我们忘记了好多质朴的美好,等到重新回忆起来时,却发现原本的东西已经变样。

我多想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来到一家只有矮凳方桌的无名小店,冲着满脸汗水的老板娘喊一句:“一碗热面皮!”

图&文/熊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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