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砂煲

 

老爸会做好多好吃的,为此,我常怂恿他去开一家餐馆。

骨子里的东北血统让他能做出正宗的豆角土豆炖排骨和酸菜白肉,在陕西的生长经历也让他能在家完美炮制羊肉泡馍和肉夹馍。而自从来到广东,他爱上砂煲这样敦实厚重的炊具之后,家里又平添了两样美味。

那就是煲仔饭和羊肉煲。

我来广东已经十多年了,特别喜欢吃煲仔饭。第一次吃是在广州,从此以后就对那个味道念念不忘。在深圳定居后,我也找着吃过好多家,却都不是味儿。

可这不是问题,只要回家找老爸就好了。

老爸爱好美食,去外面吃饭总喜欢往人家厨房里钻,跟陌生大厨称兄道弟打听食谱,虽然被赶出来过好几次,但也交到不少朋友,学到不少好菜。

我还记得那是大二的寒假。有一天,老爸一大早就出去买菜,忙活了一个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从厨房里端出家里最大的那个砂煲。对食物极其敏感的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垫着抹布揭开盖子,待热气散开,我终于看清,里面是满满一煲腊味煲仔饭。

上海青依然青翠鲜亮;腊肉肥瘦均匀,肥肉呈半透明状,被高温逼出的油份闪烁着动人的光泽;至于腊肠,我甚至光看就能感受到那柔软却带着韧性的口感,咸味中跳动着恰到好处的甜,欢脱地在口腔中扩散开来;而腊鸭腿金黄色的色泽,为本就丰富多彩的美味平添了一抹富贵。

吃煲仔饭,我最喜欢的是把饭和菜搅拌在一起的过程,用勺子歇斯底里地抠下砂煲壁上的饭焦,和软软的米饭一起吃。一口下去,饭、菜、肉和油脂在嘴巴里组成多元的享受,那一刻简直比做神仙还要快活。

老爸常说,做好吃的东西一定要有一口好锅——不是说这口锅一定要有多贵多高级,而是要用着顺手、能吸得住灶火之气。

所以,对于挑选砂煲,老爸有他自己的心得:一手抄起砂煲,一手用食指在底部和侧面轻轻地弹,耳朵贴上去仔细听声音,声音浑厚、清澈、绵长者为上品。他还给我听过,可我却听不出区别。

新买来的砂煲要用凉水浸泡一整天,头一次使用要用小火加热。老爸说,这样能延长砂煲的寿命,还能让砂煲煮出来的东西更好吃。

记得第一次在家吃羊肉煲,是深圳少有的寒冬。临近春节,老爸叫上窝在家里的我去买东西。羊肉是在一家常去的店子里买的,老爸特地挑选了瘦而耐煮的广东羊。接下来,我们又去了大大小小好几家菜场,才买齐了所需的香料。

回家之后,老爸进了厨房,我就在客厅里看电视,几乎所有电视台都在报道全国性降雪造成的雪灾。看着那些滞留在车站和外地无法回家过年的人们,我分外揪心。在外读书的学生党应该都能理解这种感觉,每年临近放寒假,考完最后一科,让我们最幸福、最兴奋的事情就是回家过年了。收拾行李、计划路线、排队买车票……对漂泊在外的人来说,“回家过年”是最珍贵的字眼,千金不换。

关掉电视,进厨房看着老爸忙活:将羊肉焯水,炒香料,下入羊肉同炒,再加热水,等水一滚,转小火慢煮。我曾问过老爸,看你做饭这么轻松从容,为什么好多人却觉得做饭好难?

老爸说,煮熟容易,好吃很难。

他告诉我,为了让惧怕腥膻的老妈吃羊肉补身体,他曾非常认真地钻研过羊肉的做法。就羊肉煲这道菜来说,选配香料的比例、加水的多少、炖煮的火候和时间,个中细节只要有稍微不对,老妈就能吃出膻味,所以要特别认真小心。

晚上等老妈回来,我们就开饭了。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窗外的天空是灰色的,看着就冷,屋子里却暖洋洋的。羊肉煲滚烫的汤汁里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热量,在窗户玻璃上氤氲出一层水汽。电视仍然在报道雪灾的情况,我一边祈祷被困住的人们能赶回家过年,一边为我们一家三口能天天在一起吃晚饭而感到幸福和满足。

后来,老爸真的开起了一家小小的餐馆,虽然辛苦,却很开心。

开业之前,老爸带走了他用惯的砂煲,给家里买了几个新的。我也曾手痒用砂煲做过几次煲仔饭和羊肉煲,却都不是老爸做的那个味道。

我一直找不到原因,后来才想到,也许并不是因为做菜的步骤和用料不对,而是因为我对食物和砂煲倾注的情感,没有老爸那么深。

图&文  熊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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