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百果繁盛姹紫嫣红,实在是一个有口福的季节,但若论起代表夏天的水果来,非西瓜莫属。在浓荫下摆了一方木几,由祖母切开翡翠一样绿莹莹的大西瓜,露出红的瓤黑的籽儿,几个孙儿一哄而上疯抢,不一会儿只剩满地狼藉和一张张西瓜汁水染成粉色的小脸,蝉鸣声高亢而悠扬,云朵肥硕而洁白地一荡一荡,极有夏天的气派。
到现在西瓜的品种已经非常多,无籽的、黄瓤的、薄皮的不一而足,平时也都买来尝个新鲜。不过心里最认可的还是传统的红瓤黑籽厚皮大西瓜,笨重而敦实的样子给人一种安全感,吐西瓜籽儿虽然麻烦,但是缺了这份麻烦不就像吃不带皮的瓜子一样,少了些乐趣吗?之所以要吃带籽西瓜,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我想把它留到来年自己种,这样多有趣儿!
提起陕西很多人会想到黄土高原,但我的家乡陇县并不是沟沟壑壑的黄土高原,在平坦的河谷里其实也可种植西瓜,而且都是沙瓤的。遗憾的是我家在山里,海拔比县城高出不少,最高处龙门洞顶峰洪元顶竟然有3500米海拔,都快赶得上拉萨了!加上当地又是喀斯特地貌,就没办法种植西瓜了。
但我们小时候哪里知道这些,小心翼翼地留下西瓜籽等待来年种植,但过不了几天就已经按耐不住了,趁着天气暖和悄悄把瓜子埋到土里等着种子发芽。农村就是有这种自由,天大地大都是你的游乐场,只要你不碍着别人,就算把天捅个窟窿恐怕也没人来管。
过不了几天种子顶破土壳长出小苗苗来了,一开始和黄瓜苗儿没什么区别——黄瓜是开春时就种下的,现在已经硕果累累,但平时除了蝴蝶,谁也不光顾它,也没人想去摘来吃,只有小孩调皮,兴致来了就摘一两个,也不用冲洗,摘下来用手把表皮上一层细刺抹掉就可以直接吃了。吃个一两口想起别的事来就又跑开了。
黄瓜秧并不在意人们的态度,还是勤勤恳恳地开着黄花、结着硕果,等着小孩摘走吃一两口又扔掉。尽管如此,每年春天时栽黄瓜苗这件事却还是少不了的,好像是为了完成某种仪式似的。
长到半大的时候差别就出来了,黄瓜蔓需要人们用树枝搭起半人高的架子来,会自己绕着架子往上长,而西瓜则匍匐着在地上爬,好像知道自己将来要生出一个大家伙似的,到后来黄花也开了、果子也结了,眼看着西瓜长到纽扣大、拳头大、皮球大,突然一场雨下来,发现半大的西瓜像漏了气一样扁了,仔细翻个个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里面已经长满了虫子,早就坏掉了,以后年年留种子年年尝试,还是一样的结果,就算没下雨没刮风,小西瓜也会找个理由生虫子、烂掉,留下一地让人沮丧的脓水。
过不了几年,小孩子渐渐长大外出求学,不再有那么多时间玩耍了,但这种西瓜的实验却总算是传承了下去,一代代的小孩子出生、长大、在夏天白杨树的浓荫下啃西瓜。
很小的时候农村有一种职业叫“货郎”,总是挑着些彩色的丝线、漂亮的头饰、颜色鲜艳的糖果走街串巷,引得妇女小孩追着屁股跑,那时候货郎的东西大多不用钱买,而是用东西来换,大多是女人们的头发、穿坏的衣服鞋子、杀鸡之后攒下来的鸡毛之类鸡零狗碎的东西,常常有女人为了一件心爱的东西把自己留了很久的头发咔嚓一剪子剪掉,过后又后悔不跌嫌剪得太难看,结果下一次货郎来了,还是追着满街跑。
后来货郎少见了,但“换菜换水果”的职业一直延续到现在,夏天最让人期待的就是换西瓜的,不过我和妹妹一向都不问父母要这要那,所以从来没有哭着嚷着要吃西瓜,但每年这个时候,他们总不会忘了用十多斤玉米换回一个碧绿笨拙的大西瓜来,用手一拍可以听到笃笃的回响声,家里便有了快活的色彩。
那时妹妹年幼,非要拿着刀自己切,都切好又颤颤巍巍先端给爷爷奶奶和父母,至于我们俩,则要为分配问题打到至死方休,现在想想心里对她充满愧疚。8、9岁的孩子正是撒娇耍脾气的时候,之所以过早懂得许多道理,一方面是父母亲言传身教,更有生活清苦的无奈在里面。
大三的时候我到西安,和妹妹并肩逛街,她告诉我一种手抓饼特别好吃,非要掏钱买给我,老板诧异只要三块钱的饼我们为什么不每人买一个,而是共吃一张饼,她哪里知道,这是我们兄妹俩从小培养出来的习惯,只有这样吃才香甜呢。
后来我出去采访、实习,去了很多地方,吃了许多长那么大没见过的美食,有时候想着这些东西只能自己独食,不能和家人一起分享,心里反倒生出一丝落寞来,想起以前每年夏天,可能就吃那么一两次西瓜,每人只分得几口,那种滋味却不能忘怀。
文/李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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