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蛋的甜点之路

是不是因为咸蛋太美味了,所以人死了还能有一句:“去卖咸鸭蛋”的别称?是有多好吃才能念念不忘?

咸蛋本人很美味无可厚非,但凡有咸蛋驻场的东西也都有如神助,瞬间晋身美味行列。今日要谈的,是一种馅:流沙。流沙馅者,以鸡蛋、咸蛋黄、芝士粉和奶粉混合重糖及牛油制成,因此有着金灿灿的质地和咸甜的巧妙融合。欧阳应霁说,“溶成一个像火山熔岩一样的状态”,非常贴切。

这里插播一个事儿。来广州读书前,一直被奶黄包欺骗。小时候在茶楼吃过奶黄包,感觉不会再对其他包子有这样的深爱了,多年荣登我心中最美味包子之首。后来我才明白,人无完人,包无完包。广州茶楼基本看不到所谓的奶黄包,服务员只会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流沙包吧?那架势仿佛从未把奶黄包放在眼里。而后才知道,流沙才是更正宗的古法,后人为了方便制作才将流沙演变为莲蓉奶黄等。

说到这个霸气的服务员,自然和这个茶楼的显赫脱不开关系。它是广州饮食代表之一、友人造访穗城推荐首选,甚至是外语学生造句常用词!难怪服务员的胸膛挺得那么直,在比肩继踵的客流里顾不上再多的伺候。

流沙包这东西很欺负食客,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里的流沙滚得烫手!可是你又不甘心让其放凉,错过最佳的赏味期。心急的我第一次就差点被烫伤舌头,急忙放下仍免不了慌乱中沾了一手的流沙,疼得呱呱叫。

一笼三个包子,即叫即蒸,索价是市面的一倍有多,尝过你才知道收再多也不为过。包的个头不算大,先轻咬一口试试温度。此时你已经可以看到金黄的流沙馅如找到出口,迫不及待地以诱人姿态倾泻而出。这股带着浓浓香气的流沙随着口子的裂开顺势而下,淌过舌头,你能感受咸蛋碎粒的分明,品出咸中带香。咽入喉中还依依不舍,往往还期望能再细品这股浑然天成的流沙,却又拗不过内心的魔鬼,大口大口地往下咽,恨不得一口气吃光,末了茗一口铁观音,来一个痛快又满足。

除了包子,流沙汤圆也是我的心头好。它们家出产的汤圆称得上是流水在线的佳品:每一颗皮薄馅厚,绝不会散放一起而是有十个小洞兜着,细致保护好每一颗成品。分量不多,最适合饭后或宵夜而不至于罪恶感的萌生。往清水加冰糖,约莫煮个十分钟即能食用。软糯皮,藏不住流沙,往往一口下去,整个勺子就装满了漏出来的金沙。冰糖水上也不免飘浮些许咸蛋黄和牛油的混合香油,可谓是满碗尽带黄金香。来自糯米的软韧弹性和咸蛋黄的甜香,在一颗颗饱满的黄白丸子上交替演绎汤圆的色香味三部曲,一顿五颗的适量甜点,足以让你在甜梦中无限循环美好的宵夜时光。

如果我以后死了,我也很愿意被别人说,她去卖咸鸭蛋啦。在我心中,这差事也挺美!

by Jacqueline Yeung

童年味道

fands

如果童年是一种味道,必是混杂了许多味道的一种味道。那些,或者说那种味道,错综复杂,超乎是与不是、似与不似,深埋在识海一隅。

是一封绿豆糕的味道。父亲骑单车驮了他,去温泉浴池洗澡。回程,漫坡,大太阳,照得马路上白花花一片。骑得累了,寻个阴凉茶铺坐定。两杯茶,普通茶种,正经是雨前新茶。杯也是普通玻璃杯,看得见开水中浮浮沉沉舒舒卷卷的叶片。绿豆糕是「月中桂」的,重油重糖,入口却甘凉沁香,暑气消散。

是一罐麦乳精的味道。假期作业拖着不想写,只呆呆坐着,目光越过窗外花架,看远远有鸽子飞。闲得慌,也馋得慌。偷偷用起子撬开麦乳精铁罐,舀一勺含着。一颗颗一粒粒,粗糙,力气用大了,舌尖生疼。用口水濡湿化开,甜,也香。

是一个肉包子的味道。鲜肉馅,破酥千层皮。大笼屉蒸出来,一只手抓不住,烫。骑在父亲肩头吃,却只啃了爱吃的肉馅。想想,低头问:「爸爸,你要不要吃包子」。递过去包子皮,父亲愕然,然后大笑。

是一碗汤泡饭的味道。父母要上班,一户老人帮忙照顾,全托。老人家节俭,又怕娃娃吃太多坏肚子,每顿只喂一小碗汤泡饭。长大了,碗大碗小,每顿也只是一碗。瘦,母亲一直埋怨那对老夫妇。可那段时光也特别值得怀念。那户人家门外,是热闹的「挑水巷」,古玩铺、写字档,在青石板路两侧林立。挑担卖糖的敲着锤子凿子,叫唤「叮叮糖」。一分钱,只要一分钱,小贩就放下担子,敲下一小块麦芽糖给你。不能咬,粘牙。含着,甜好久。

是一个口酥饼的味道。也重油重糖,却是酥脆易碎,咬下去,清脆一声响,香味儿能直透到头顶三尺开外。幼儿园排练「寒号鸟的故事」,要跳要唱,「寒冷的冬天来到了,我们都已准备好」。排好了,去花灯团演。演完下台,一人发一个酥饼,算是慰劳,也为让娃娃们能安静坐着。想起妹妹爱吃,卷起毛背心下摆包起来留着。小心捏了一路,回到家,酥饼已裂成碎片。多年以后,每当妹妹打电话说不开心的事,他就想起那块酥饼。总想着奉献给家人的那点心意,捂着藏着,等拿出来,也会已经碎了吧?

​如今他饭局不断。有时在饭桌上搁下筷子,嘴里那口突然变得无味,多年前闻过的、咬过的、舌头触碰过的、在喉咙间滑过的,却极其具象地流窜向感官,让他一时出神,浑忘了窗外风雨潇潇,已是由春入夏的季节。

图&文   韩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