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常人眼中有点奇怪的人。因为我是一个慢食主义者,一个忍不住对每个阶段的食物,投注全部温柔的人。
对于逐渐被大家冷落的菜市场,我却很喜欢和爸爸一起光顾它,往往逛得一脚泥,却处处心欢喜。
大红大绿大黄大紫,菜摊上颜色纷繁却又和谐养眼的各类食材,总好看得让我觉得惊异。要挑一兜最昂扬向上的菜带回家,就必须经过一场精雕细刻、犹豫不决的择菜环节:又要严苛把关食材的新鲜程度,又不想辜负每一片叶每一根块的生命。这样哆哆嗦嗦的,很让我享受。
跟其它小孩不同的是,我喜欢在家中油光四溅的厨房里,帮爸爸打下手。我那争分夺秒的外科医生老爸,在厨房也毫不逊色,用料胆大心细、精通火候和时间:爆炒菜绝不犹豫,慢炖汤也绝不心急。伴着爆锅葱的刺啦一声,厨房的推拉门砰地关起来,油烟机呼呼地鼓动起来,五分钟一道炒菜;经久使用的砂锅煲的大肚上,渐变出来的柴焦色让人感动于这种烟火气,我看着他,他看着慢沸的汤面,飞沫漂向锅边,然后细心地用木勺子一点点撇出来。色味十足!
但爸爸也不会理解,为什么我会花十五分钟去纠结一道五分钟爆好的油焖虾的选盘、摆盘,他总说好吃就可以了呀。我笑笑不解释,但心里却明白,那个初入菜市场满眼新鲜以及在厨房打下手的我,已经学会超越香气和味觉去体会食物。
比方说,一朵西兰花我可以先看上半分钟,就呆呆地欣赏它鲜绿色树状立体二叉分枝,完美没有穷尽;
一只小砂糖橘的橘瓣我可以剥开外面的瓣皮,然后用舌蕾去感受果肉颗粒的甜;
面包掰开的时候要缓缓抽丝,搅开石锅拌饭的溏心蛋时蛋黄要裹得很匀;
而冷藏柜里新拿出的酸牛奶一口气喝完只能吸到凉并不能品出香,一口气吃完的黑巧克力也只能留下一味苦甜全无香醇。
所以对于一道油焖虾,我需要选一个似乎能带出来海洋味道的浅蓝色盘子,再仔仔细细把虾头朝向码好。这种能让食物的美好升华的选盘、摆盘,也许是一种对美感的执着或对某种感情的坚持。
等到自己开始下厨,每一步细节我都会苛求完美。譬如一道凉拌菜,及时浇上辣油拌匀之后上桌是五光十色的。但是在那之前我也要把食材都要整齐码好秩序分明,各类蔬菜颜色亮鲜鲜的,似乎盛装打扮争先恐后要出席晚宴。这样,我认为,从食材到食物到美食,才不算被辜负。
后来读书读到“慢食”一词:慢慢地进食,认认真真、全心全意、花时间和各种官能感知去慢慢地享受一顿美食,学习并支持这顿美食背後的努力及传统。由此,我才为自己的缓慢执着找到了志同道合的解释。
我就是这么一位慢食主义者,可以在雨街上走路很久,只为了找一家想吃的面;可以在学校食堂里对着一碗炖的久久的入味的土豆牛肉,吃走旁边桌上的一波又一波人;寻常人不爱随意沾染油烟,而我却固执地期待自己的小厨房。
这样缓慢而认真的我,应该如同食物一般美好可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