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柴火小馄饨

经常吃馄饨是上小学的事。南京的馄饨是柴火小馄饨,以前还能在街边上看到馄饨摊子,现在可是不多见了。馄饨摊子是营生的物什,浓浓的都是人间烟火气。摊主在小车上排开一盆肉馅,排开大铁盘,排开以堆计的馄饨皮儿,两只手蜻蜓点水般上下翻飞,沾了些许葱姜水的筷子行云流水地飞动,不远处,就是一口热气腾腾的汤锅。

馄饨是现吃现包,现包现下,从点单到上桌可以控制在五分钟。柴火馄饨是什么样子呢?皮极薄极薄,馅极少极少,十几个小馄饨盛在一个大碗里就像是十几片云朵。汤底里漂着一点儿葱花和虾米,桌上有红红的香气逼人的辣油,老板问一句:“啊,要辣油啊?”你如果说要,那馄饨云可就变成火烧云了。

上小学时有一天,同桌的女孩儿萱萱说要请我吃馄饨,不仅仅是请我吃馄饨,她还要给我见识见识别人送给他们家的土鸡蛋。

“土鸡蛋只有这……么大。”萱萱和我一边走一边比划,她纤细的手掌圈成一个小圈,小圈比鹌鹑蛋还大不了多少。

走到馄饨摊子坐定,萱萱把书包一脱,飞奔回家拿鸡蛋。我在桌边坐着,打量行行色色的大人们在馄饨摊吃一顿南京味儿的下午茶。有戴着金丝眼镜的老爷爷,一边吹气一边狡猾地对我笑,有袒着肚皮的彪形大汉,局促地瘪在小角落里喝馄饨,有中年的男人、女人,面对面坐着,看不出表情。萱萱拿着两枚鸡蛋飞奔下来,她的刘海被汗水贴在了额头上。

 “看,真的很小!”她兴奋地叫道。

我也兴奋地赞叹,土鸡蛋真的特别小,而且打破薄薄的蛋壳之后,那里面的一轮蛋黄特别的黄。

每回我在外边吃了外食,回家都不敢告诉妈妈,为什么?妈妈还做了晚饭呐!

“宝贝,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回到家,我一边脱鞋一边看着厨房里妈妈朦胧的身影,一个翠黄的袋子落在了门口的垃圾桶边——“湾仔码头,不便宜,妈妈给你买了鲜虾云吞。”

什么是云吞?我双手举着筷子默默地想。云吞,顾名思义就是像云一样的需要一口吞下去的东西?可是我从来没有吃过云吞,到底云吞是不是像云那样白呢?

等到这碗昂贵的晚餐上桌,我才觉得哑然失笑。什么呀,不就是馄饨嘛,只不过馅多一些,汤鲜一些,皮也没有特别莹白透亮啊。肚子里的柴火小馄饨还没有消化,我奋而举筷,又吞下了一大碗包着大虾仁儿的大馄饨,觉得还少了点儿什么,其实是土鸡蛋。

后来浪迹全国,每到一个地方,听到那些名词:馄饨、云吞、抄手、扁食、肉燕……每到一个地方,食物上桌之前,我都要暗暗祈祷:“一定要像小馄饨一定要像小馄饨。” 然而每每失望。别的地方的馄饨,不是皮太厚了,就是馅太多了,沉在碗里浮都浮不起来,怎么能像流云一样的柴火小馄饨那样暖人胃口呢?

“云吞不是馄饨。”后来,我的广东朋友举着筷子一本正经地跟我说。

管它呢!馄饨、云吞、抄手、扁食、肉燕、包面……在我心中都叫馄饨,可是,这又能怎样呢?

我离开南京太久了。

我想我是想家了。

文 / 栗啾
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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