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流行一道烩菜,名曰农家乐。
名字是起的清新愉悦,内容也称得上简单可人。说起来烩菜只是解腻的副产品,但却甚得人心。其实就是一些常见蔬物的大汇合:爽口的娃娃菜,劲道的千张丝,浓郁的猪血,鲜嫩的水豆腐,加上一小撮细细的粉,浇上一勺熬至滚烫的鹅汤,撒上翠绿的葱花香菜和诱人的红辣子,一碗正宗的鹅汤烩菜便大功告成了。
老爸很中意这道菜,我却不怎么感冒。也是,就算“农家乐”多么清新可人,在我这个食肉族的重口味眼里也顶多只是一道小清新,哪里有大口吃肉来的爽快。
知己难寻,老爸却很幸运。二年级的时候,搬来一户邻居,全家都是东北人。邻家叔叔身材魁梧说话大声,阿姨白皙微胖,小哥哥只憨憨的笑,喊我妹妹。据说是小时候生病没注意,有点傻。可我却很欢喜,住在满是哥哥姐姐的大院里总算有个同龄的小伙伴了。
老爸比我更开心,因为终于有人欣赏他的“农家乐”了。邻家叔叔特别喜欢吃鹅汤烩菜,用他的话说,特别像他们那旮旯的猪肉炖粉条,吃起来呼啦呼啦,风风火火。顺理成章,每次过节周末小聚爸爸总会喊上叔叔一家一起来,农家乐一把。我妈盛了一大碗鹅汤泡饭,阿姨盛一大碗烩菜,然后我和小哥哥我并排坐在电视机前,看新一集的四驱兄弟咯咯笑。
日子在这烩菜包围的时光里行走的缓慢悠长。
到了上学的年龄,我跟小哥哥一班,我学到了很多字,他却总是记不住、写不好作业。阿姨和叔叔很忙,所以小哥哥就经常在我家写作业吃饭。他写作业很乖很慢,很安静,不像我风风火火。
好为人师的我,总是趁他写作业的时候,给他的每一本书上帮他写名字,韩沉。因为他总写不好沉字右边的几,不是画个圈就是写成了口。我一本本认真的写,比写自己的还要专注。然后他也凑过来认真的看我写,嗤嗤的笑。过一会,老爸就会来催我们吃饭,晚饭经常是烩菜,我讨厌的烩菜、永久不变的烩菜、爸爸嘴里补充维生素的烩菜。小哥哥总会努力认真的吃完,我总是被老爸数落又训话。
我曾以为日子会在这暖蔼蔼的日子里稳健的走,伴随我和我的小哥哥慢慢的成长,还有挥之不去的一碗碗鹅汤烩菜的浓香。可年少时,哪里懂得人生从来没有绝对的等式,在这变化无常的世界,每个人总有着自己的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走的最急的,往往是最美的时光。
我们家如今很少吃烩菜了。邻家叔叔在我们三年级的时候出了车祸,送去医院的路上就不行了。不久阿姨就带着小哥哥回了东北,至此山高水长,成为记忆中的模样。爸爸从医院回来之后十年里再也没煮过烩菜,伯牙为钟子期摔琴,爸爸为叔叔戒爱,只因故人长辞,知己难再。吃菜的人不在了,做菜的人也消沉了。
可我却爱吃了起来,因为它让我想起小哥哥,那个总对我笑颜相对,话少安静的温柔少年。让人温心。
北方的大学冬日里烩菜是很热门的窗口。在挤得热火朝天之后吃上一大口米饭,心里却是难以描述的复杂——不知道小哥哥是不是还记得我这个任性的小姑娘。不知道少了我这个脾气火爆的朋友会不会有人欺负他,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好?比听到坏消息更难过的是没有消息,比再见更难过的是再也不见。
愿我记忆中的少年永远平和安好,愿我们在这波澜变动身不由己的世界里愈发坚强,只为那一道烩菜的旧时光。
图&文 杨亚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