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百转猪肠卷

但你不会忘记我。你不需要忘记我。我对你来说是那么轻,你可以将我当作星期日下午的棉花糖一样不时吃一下,调调生活的味儿。你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念我,想念我对你的执恋,想:我遇到过一个热烈的女子。                            ——《无爱纪》

                                                    

人生于世,或确实许多东西是无所谓铭刻或忘记,比如过往一段伤情的回忆、一首共同听过的歌、一件不再穿的旧衣服、一段携手走过的路、一个废弃的门牌号码……由着它们不清空,或只不过为的是在生活突然又陷入死水无波的临界点那一刻,好把这些想一遍,扰起涟漪,以提醒自己死不了呢。一切就像宵夜里的一碟猪肠卷,清寡平淡甚至伶仃,一匙香榨花生油加一勺滚煎甜酱油浇下去,整个苍白无趣的猪肠卷即刻热烈鲜活起来。当然也不是日后非吃不可,可有可无,自然也不需忘记,但却足以令人在某一个想起来的时候,思念得难以自持。         

猪肠卷,是阳春一特色食物,一日三餐都可以在路边摊、大排档、酒楼等地方点到它(如果未沽清的话)。我则比较习惯宵夜时享用。

很多外地人会将阳江的猪肠碌与同一地区的春城猪肠卷混为一谈,其实是有区别的。如我,就嫌猪肠碌卷得太多馅料,大腹便便的,明明馅卷无肉却都显得脑满肠肥,一副福禄贪婪恶俗样,夹进口就将嘴塞得满满的,斯文咬断,碎碎的馅又零星跌出来,烂身烂势的。

猪肠卷虽然价廉,地位也不高贵(是否物美因人喜好而异),却颇有大隐隐于市的风骨。

米浆做的手工薄粉皮中心卷着几根黄豆芽,没错,并不贪心,只有几根煮熟的黄豆芽,也有卷炸过再碾碎的花生碎作馅的,但馅下得正常,不吝啬亦并不贪婪地企图以多料来勾引人心。我简直读到了猪肠卷出品人赋与猪肠卷那“如果你喜欢,自然就会喜欢,如你不喜欢,我怎么装你都总会挑剔”的潜台词。

猪肠卷的粉皮原形是一大张的,然后放馅,像卷纸筒一样卷起来,明明已卷了一层层又一层层,但剪成一截截摆整齐在碟中,看上去却仍显单薄,苍白羸弱的颜色,略显消瘦清长的身形,似不染人间烟火。在制过的酱油未浇下来前,这一碟猪肠卷具清教徒气质,无欲无求般,并不吸引。即使是那一点米浆清香,在俗世洪流里若有若无地存在着,也是淡淡的。

 花生油和酱油淋下,整碟猪肠卷就入世了,又鲜又香,卷物清淡但酱油丰腴,带着烈火烹油的锅气倾泻入口,吃时只觉浓中带清,但吃完两碟之后,打个饱嗝,口中回荡的全是那浓浓的香口甜酱油味,就这样,白海棠终于生生地被蘸成了浓情热烈的红玫瑰.

名嘴何浩鹏以前说:“拉肠(广州的肠粉)最重要是什么?是淋在拉肠上的那滩酱油,又香又甜老酱油的那种好味道,简直要人命啊……”这话也对也不对,老广州对布拉肠的追忆,不仅仅是酱油的味道,还有承载米浆成拉肠的那块布。这与春城猪肠卷的手工粉皮有异曲同工之妙。

用机器整出的粉皮来做猪肠卷,固然非常爽口兼弹牙,但手工粉皮做的猪肠卷入口细腻痴缠,而且温软香糯——在那蒸汽腾腾热气哄哄的薄布上铺着更薄的由浆成形新鲜出炉的粉皮,迅速放上几条豆芽(或花生,近年有加放肉沫的,但我不喜)小心而轻快地连拉带卷将布与粉分离,一条猪肠卷就完成了,再将其剪几截,摆碟,浇酱,一气呵成。这一系列程序如兔起鹘落,转身抬臂起手低头,舒展收势,只在几回合,非常有传统武术的动作美感。

观赏完毕,便可细细品尝温香满口、回味深长的猪肠卷了。‍

图&文    莫尔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