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吃盒饭的编导不是好演员

那些年混迹在电视台,过着上场下场、没日没夜的苦逼日子。国家法定假日、公历时间都是浮云,节目录制时间直接影响着编导这种生物的生活习性。影响之一就是,一听到对讲机里喊出“盒饭来了”就立刻心花怒放,获得片刻的满足。吃过的盒饭不计其数,想来还有一些尚能回味。

收视率高、条件稍好的时候就吃图上的这个。四菜一汤,带独立米饭和水果。都是地道的湘菜,重油重辣。这一天是油焖虾,辣椒炒肉,花菜炒肉,肉炒淮山。中间是一份莲藕排骨汤。有时会有一个大铁桶,满满装一桶的玉米排骨或海带排骨或番茄蛋汤。非常有料。

客观地说,每天吃盒饭是我最开心的时候,甚至开心多过收工。为什么呢?因为电视这一行,有时候看着自己的作品特别容易陷入自恋,如果是最后一场,灯光一灭居然还会有点怅然若失,竟然也会生出些许留恋,最少也会暗暗思忖哪里该多哪里该少后期怎么补要不要补拍,而场工们早就一哄而散洒脱宵夜。也只有在这一点上,编导能和场工做出有效区分。所以,只有吃盒饭时,不会有这么多胡思乱想。到了赶紧吃,吃完赶紧走,中间还包括和同事吹牛扯淡一心八用,之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赶紧投入下一场。有种突然进入转世轮回的莫名仓促。所以,编导都是上辈子折了翼的文青,这个行当追溯到古代估计都是心比天高或不务正业或仕途无望的文人,比如元曲四大家,比如“奉旨填词”柳三变,这伙人如果转世绝对适合当个编导。

接下来问题就来了——片场盒饭在哪儿吃?这可是个大问题。大咖当然是独立化妆间或至少一个保姆车。而编导只能随遇而安。尤其是到偏僻处外拍,马路牙子、断壁残垣、卡车翻斗、别墅台阶,都是用餐的好地方。相比之下,电视台的吸烟室已经算不错了,至少还算有桌椅。最惨的一次是在一个山洞口拍短片,大家站在断壁残垣处吃盒饭。细细的雨滴顺着树叶淌下来,别有滋味。脚下跳过一只巨大的牛蛙。我不识时务地问,这怎么还有牛蛙?制片不在乎地说,这算什么,上次还踩到过蛇哩!差点把我吓死。我战战兢兢的追问,那踩到了怎么办?他说,当然要抓回来吃了!可惜没抓到。

别害怕,这些只是极端案例,大部分时候还是挺好的。比如录到半夜近十二点,总会有制片送来几大箱的饺子米粉炒饭之类。饺子总是抢得最快,有时去晚了没有饺子我就不吃了。一次制片大哥好奇地看我翻来覆去找半天悻悻离去,第二天我刚来,他立刻从门口神秘地拿出六份饺子给我,原来怕别人抢走特意给我藏起来的,让我哭笑不得但相当感动。片场有很多可爱的人。有盒饭一来就先发微信喊我、常给我送赞助商饮料的大姐,有主动帮我订不辣版的同事,还有陪我半夜偷偷溜出去吃粉的实习生,还有一起喝酒吹牛的艺人。盛夏的长沙热的要死,片场会有大冰桶浸咖啡和可乐。躲在暗处角落,喝着可乐看台上的灯火辉煌地演着你出的鬼主意,颇有大隐隐于市的自恋得意。

做编导一定得是个好演员。那几年,大餐也没少吃过。在北京一个中年女老总请吃泰国菜,她矫情地问,你看我像多大啊?我一口柠檬鱼差点噎住。好在摄像大哥见多识广,说您一定是85年的!她呵呵娇笑。摄像赶紧又补一句,别猜了,您一定是89年的!她竟然真的照单全收,大声宣布,以后这就是你们来北京的食堂!

当然,北京那家金碧辉煌的餐厅我根本找不到了,找到了也不可能去。还有某局长的招待晚宴,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下菜单,几个人一顿饭花了五位数。有每人一份的河豚、辽参,其余不表。回去后,同去的几个实习学生还在兴奋回味,无奈之中不免狠狠教育一顿。虽然那时我自己也只是个新手,虽然那些话我觉得过于义正言辞,但我希望他们能听明白意思吧。至少,要知道这种饭并不好吃。和在各种恶劣环境下吃盒饭相比,我更喜欢、也更怀念后者。起码吃得自由自在,坦荡心安。

好在如今这股风气终于过去了。离开了片场,我的盒饭之旅也结束了。尤忆当年关于吃饭,有一个著名的传说,传说片场中最牛的腕儿应该是这样的:

导演,我的那份盒饭要全素的。

图&文     路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