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我的人会知道我吃饭的时候常常手舞足蹈,或是陡然地闭眼伴随夸张的哼叫。这时候你应该明白,是你的食物把我感动,一瞬间噙出泪花。不过你不要奢望我就此爱上你的食物。我不轻易说爱,因为用情之后必定手脚受缚,有所顾虑,对于还没尝过的佳肴着实不公平。
梁文道说三十四个人里有至少有三十三个认为自己很爱吃并且会吃,我才意识到原来“吃货”已经成为了大多数人喜欢冠在头上的名号,俨然都是一副美食家的做派。我的饮食生活总是任人摆布颠沛流离,所吞咽的末事也不是经过精雕细琢的山珍海味,所以我不敢说我懂吃,我只是单纯地想与你分享一个关于鸡翅的故事。
纽约的小餐馆大多都开在街角,木栏窗户一扇扇蛮横地敞开,喧闹的人声和啤酒冒泡的声音便像洪水一样倾泻出来。有一天,我突发奇想豪迈地领着一票中国朋友打算去吃一家中东菜馆。走进去是一个不大的店面,我们凑在一起认真地研究了菜单,看着上面糊糊涂涂的一大堆,半天也只看懂了一样。「chicken wings」我一个一个音节清晰地读出来。好吧,就吃这个。然后鸡翅就上来了,要来一打啤酒吗?等等,你先瞅瞅这鸡翅长啥样?它既不是炸鸡翅,也不是烤鸡翅,橙红橙红的颜色亮得扎眼,肉上的油还在滋滋地作响,随后一股浓烈的酸醋味伴随着辣味冲进鼻子,我们一桌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咳咳,真呛。我胆子大,抓起来一个就吃,真的是一瞬间的事,鼻子和舌头轰得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辨识能力,既酸又辣还咸,混在一起向我袭来,我竟一个表情都做不出了。我已经忘了我们那天到底喝了几升免费续杯的汽水,总之大胡子老板脸都绿了。
一个早晨,在布鲁克林smorgasburg小吃集市,我又看到“chicken wings”的招牌,竟像遇见老朋友一样兴奋。看着老板把一桶鸡翅倒进放了大块黄油的炒锅里,舀起一勺橙色的辣酱,喷上些褐色的汁液,大手脚地翻炒,香味就渐渐出来了。这次它是真的好吃了,酸味和辣味柔和了些,黄油的气味更加凸现,再配上酸奶酱和西芹,能在刺激过后泛出微甜的回味,让我的心得到些许安慰。
我端着碟子面向东河,与略显颓唐的银发老人并排着坐,望着曼哈顿在隔着铁丝网的天边安静地起伏,又狠狠地啃了一口鸡翅,这时候能感到味觉正在复杂地交织,静默却盛大。
当我解决完一大盘,舔干净嘴边的酸奶酱,撮完了手指头上的红油却还想再要的时候,我就知道,坏了,我怕是爱上这鸡翅了。
但我却不知道它的名字。
回到上海的某一天,收到Yelp推送我的邮件,在里面的餐厅信息里刷到了和印度朋友吃过的印度餐馆,和韩国汉子吃过的墨西哥小店,和匈牙利姑娘吃过的韩国排挡,和纽约客吃过的切尔西酒馆,还有——橙红橙红的油光锃亮的鸡翅—— buffalo wings,它叫布法罗辣鸡翅。
我记住了且永不会忘,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漂洋过海与它再次相遇。
饕餮是七宗罪之首,如果一个人一辈子能摄入的食物统共只有这么多,我定要把它们一卡一卡全都用在值得的地方,比如在南海海崖边吃青木瓜色拉,在西塔琴音里吃马萨拉杂菜,在穿过安达鲁西亚的公路边喝两杯啤酒,在切尔西市场吃个龙虾卷之类。不过如果我一个人吃六个人的份他就能喜欢我,我也并不反对。
“但是你不能吃那么多还那么瘦。”
妈的,竟忘了人还有一宗罪叫妒忌。
世上的美味这么多,我们是耗尽一辈子都吃不完的。我们终将永久地寄身于这个奇妙的世界之下,甘愿地撒手听凭一切珍馐美馔的摆布,苦苦追寻世间所有的佳肴,前赴后继万死不辞。
所以我不是美食家,你也不是,众生芸芸,不过食客而已。
文&图/心玥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