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浙江宁海,靠山临海。
老屋在大米巷36号,那一片叫桃源桥。80年代初刚到的宁海,住阿叔家,刚来时还不会方言,话都要翻译成普通话脑子里面过一下,桃源桥,就成汤圆桥了。后来学了桃花源记,才明白啥意思,老人们说原来是河埠头有桥有水,被填了变成了路,我猜如果没变成路,和现在的周庄一样吧。说到吃,直到现在觉得天下美味我在17岁前基本都吃完了,以至于养成习惯,日后哪怕面对满席的珍馐,都要和过去对标,积习难改。
宁海靠海,奇怪的是面食好极。桃源桥往南下坡几步路西,不到王锡桐纪念馆地方,有家馄饨店兼卖生煎。有次生病,胃口不好,阿婶叫堂阿弟用搪瓷杯打了碗馄饨,馄饨皮是用的是粗面,上面撒了点虾皮,飘着猪油,香呵!以后路过时候,总喜欢在馄饨店门口,看着他们在生煎起锅前一刹那往锅里着撒葱花、冒起的热气笼着上面悬着的白炽灯。
下了夜班的棉纺厂的女工端着搪瓷碗盛着馄饨笑闹着。当时,棉纺厂是好工作,在老屋后的工人俱乐部文艺汇演时候,女工们自豪的唱着山楂树下。(记得看过一篇文章:跟着美女去跳槽,大意说美女属于稀缺资源,哪个职业好,美女就多。)。从桃源桥往西,新华书店对面的弄堂口,有小人书摊,5分钱看一本,放学后最爱去那,书都是七侠五义、水浒传、三国演义之类的。有次在小板凳上看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被路过的教语文的俞成峰老师拎了回耳朵。再后来,等满街都唱着张行的“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也带来了我的烦恼”的时候,封面上画着女人大腿上插着匕首滴着血的杂志就多了起来。
除了馄饨,宁海还有几种点心,比如汤包,这种用红薯粉做皮,里面裹上雪里蕻、冬笋、空心腐之类的东西,切碎,裹进去,元宝状,蒸熟了,半透明,趁热放嘴里,滑溜溜的,是元宵节“十四夜”的美食。另一种节日的美食,是冬至日的“糰”,用早米碾碎再掺上点面粉,裹上红白萝卜丝和虾皮,手指在边上掐紧了花边,像个大饺子,蒸熟,掰开,还没进嘴就闻到香气,也是普通的食材,怎么就那么好吃?!套用“舌尖体”,应该是产生某种最佳化学反应了。
此外,还有一种宁海特有的米面,白,细长,摊开放在竹做的罩篱篮上卖,和江西的米粉和云南过桥米线都不一样,因为湿,放不久,容易馊,(放冰箱会沾一起),每次我回老家都要满街地搜。原先宁海中学对面的北湖饭店就有卖,高中时候下了夜自习总要约几个同学吃上一碗,2毛一碗汤米面,4毛就可以要里面有肉丝的炒面了,但汤面已经足够,上面飘着莲花白,冬夜里,少年们一眨眼就吱溜得汤都不剩。
那时鸡是用来下蛋的,只有过年才舍得吃,猪肉是要凭票的,好在宁海靠海,海货多,类似带鱼之类,都上不了席,泥鳅更是鸭子才吃的。早先集市在水角菱一带,小巷逼仄,中间的石子路遇到下雨就会有些滑。市日头,两边的屋檐下一路摆满了乡下挑上来的新鲜海货,巷子里飘着海腥味,只能三两个人挤挤的过,熟人们在大声着打着招呼,讲笑着。
很多海货现在再也没见过,并且有几种海鲜是外地没有的,比如海蛳,小,一头尖尖,黑青,过了端午,就有乡下的老奶奶挑来在路边上边剪边卖,篮子上面盖个毛巾,熟的一酒盅5分钱,装报纸卷的筒里,小孩子边走边嘬,淡苦,也可以买回去,上面撒点韭菜叶炒几下,就成了下酒的好菜。有回阿叔嘬着海蛳,两盏老酒下肚,就开始直呼毛某大名,数落起他的不是,阿婶吓坏了,赶紧合上门:“乃阿叔谑糊,奈听兹乱讲!”前些日子在北京京深海鲜市场,买了蛏子叫楼上的伙计加工,问:“您是辣炒还是蒜蓉?”,对于这种聊胜于无的外地货色,只能辣炒,端上来一堆瘪肉埋伏在一堆干红辣椒里面,上面还趴着一堆空壳。
但对宁海蛏子(小时候,我管它叫鸭嘴巴),天生丽质,搀和上辣椒简直是暴殄天物。宁海有种做法叫“倒笃蛏”,用搪瓷杯竖着塞紧,触角朝上,不着一滴水,放点盐卤,好的蛏子竖起了两摞就到杯口了,盖上盖,小火烧一会就好,倒出来剥开,触角都弯曲的满满塞壳里面,白白胖胖,有地方称蛏子叫西施舌,这才是!五年级暑假时候,阿婶带我去力洋乡下,老质的大蝤蛑蟹,一刀两半,切开的地方挂上生粉糊,油炸,再回油抄一下起锅,蟹黄和生粉糊一起炸过的地方,香极。那晚上停电,点着蜡烛,一家人就围着蝤蛑蟹,劈里啪啦吃个饱,现在想想实在奢侈。
那会儿奶奶还在,姑丈早年跑供销,走南闯北,经常带些稀罕的食物,我们也跟着沾光。(洗手作羹汤……先遣“丈母娘”尝?)第一次吃哈密瓜,就是姆娘打发表阿弟送来的,送来时候已经很晚,睡眼惺忪地被叫起来,在蚊帐里面和传说中的的哈密瓜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第一次喝茅台也是在姆娘家新年家宴上,倒酒前,姑丈拿出一瓶褐色的液体,瓶上面都英文,每人一小酒盅,神秘说2,这东西是进口的,外国人才有喝,今天大家尝尝,叫可口可乐。
时过境迁,即便有那料,也没那心境了。有回攒了几个老同学一起吃饭,席间有道青占鱼烧咸齑,有原先家在乡下的同学,夹着块鱼肉道:“小偂,格个是同番薯一道煠熟了馀肉肉猪的!。”哎,实在扫兴。
文 PERTER.SHI
图 qian_xian 循CC协议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