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外卖

吃到快要吐了。这通常是对外卖其中一种描述。 它是如何地不待见?地沟油、没营养、硬白饭,只为了生存而吃的一种,勉强称得上的,食物。你爱吃不吃啊,说得那么道貌岸然,谁的青春没有外卖的客串,谁的加班没有外卖的救赎,谁的周末睡到中午没有外卖的临演呢?

没错,我们通常在忙的时候爱它,在懒的时候爱它,在贪新厌旧的时候爱它。

高中,那些名校的新校区都选在人烟稀少的地方,美其名曰:人杰地灵,蕴育良才。其实学生们都恨死了,方圆几百米都见不着一丝炊烟。读了两年才发现旁边有个小村落,里面开了一家沙县小吃。每到宵夜时分,科代表化身点餐员,记录下拌面、云吞、饺子、炖汤,加辣多酱样样妥当。

大学,先来个学校外围转一圈,收一收各家各店的外卖单,以备宅在宿舍打dota,下雨天懒出门,冬天窝在被子,宵夜无寄托的时候有个最坚强的后盾。听妈妈的话,好好吃饭堂的菜,却无法拒绝外面快餐厅伸来的友谊之手。黑椒牛柳饭、鱼香茄子饭千娇百媚,手卷饼紫菜饭团日韩风起,凉面炒粉粿条深宵待命。铃声一响:“同学下楼,外卖!”这才翻箱倒柜拼个一两毛,随便扎个马尾套件外套,拖鞋劈里啪啦往外跑。饭点时间,多家外卖齐聚,那场面和拿快递一般,“阿姨靓汤吗?”“在那边”小伙子们都摸清了竞争对手,却又河水不犯井水,各得其所。

打开饭盒,就好像拆快递一样,明明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却还是会抱着期待感,师傅会不会往里多放一块肉?幸运的,青菜还是刚出锅的水灵,牛肉嫩滑鲜辣。白饭是刚刚跳闸的软熟,拨开层层热气升腾。不幸运的,蔫白菜,荤素严重失衡,这也就作罢,更可恨的是送错且是价格低廉的菜品……

毕业了,我租了个小房,在学校里。住了一年,终于这周末就要搬走。平日里我都不吃外卖,这几天我吃得很凶,每天吃,我希望能有一天把它吃腻,这样我就不再想念它,不再那么想念她——我的大学。

那些年我们一起抢的鹅腿

鹅腿

大学毕业已15年,有时我还会梦见上课没带课本、考试没带准考证,或者在课堂上被老师问得张口结舌。大学生活总是以可怕的形态出现在梦中,可我从未梦见过,那些年我们一起抢的那只鹅腿。

那是一只饭堂粗制滥造的烧鹅腿。鹅皮在烹制过程中舒展而后紧缩,有些地方皱起来,有些地方却绷出油亮又光滑的傲娇姿态。鹅皮下面,是一层厚且丰腴的脂肪,覆盖着紧实肌肉,和腿骨里暗红美味的骨髓。鹅腿们在不锈钢菜盘中整齐排列,闪闪发光,蔑视旁边的番茄炒豆芽、土豆炖牛肉、蛋花紫菜汤和青椒炒肉片,横扫一切菜肴,全无敌。

在十一点四十五分之前,没人与你争那只最大的鹅腿。我们愿意为了鹅腿,央老师将早上的两节课,改为十点上、十一点半下,兼顾睡懒觉和抢鹅腿。下课,骑车飞奔回宿舍,用匙羹敲着饭盆,喊着「抢鹅肶」,一路冲去饭堂,大快朵颐。

噢,那其实只是一种不完全真实的美好回忆。鹅腿身价三块五,抵得上荤素两个菜和五毛钱米饭。大多数时候,这些饭菜足够消磨整个中午的无聊时光。天热,都光了膀子,坐在朝外的走廊上吃。是谁的光驱还是随身听,放着「海阔天空」或者「往事不要再提」,在男生宿舍的脏话与大笑中,毫不违和。泡一个钟头洗五分钟再草草漂过的衣物晾在走廊外横亘的铁丝上,风吹过,洗衣粉味儿合着嬉笑声,飘然飞过隔网,降落到对面女生宿舍窗台。

那些喝酒的晚上,也没有鹅腿。酒是两、三块钱一瓶的「一滴香」或「莲花白」,菜通常只有两种选择:有钱时,尖椒炒牛肉;没钱时,尖椒炒尖椒。从第三饭堂打包上来,拖一张书桌到宿舍中间,围坐而食。尖椒辣,辣得用口缸大口喝酒,又被酒呛得咳嗽起来,惹得一阵嘲笑、几轮碰杯。

进了高年级,老油条胆子大,竟敢购置电饭煲电炒锅,将宿舍电闸保险换成粗铜丝,堂而皇之自己做起饭来。酒,却是喝得越来越五味杂陈。有人因为恋爱或失恋而戒了酒;有人在一口灌进去半斤后,睡倒在厕所;有人在葡萄干牛肉洋葱胡萝卜乱炖与酒精的联合攻击中英勇负伤,在次日回家的火车上突发胃出血……于是白酒换成啤酒,乡愁渐淡,离愁渐浓。

于是有了一夜之间从学校北门喝到正门,从正门喝到操场,再从操场喝到宿舍的巡回喝法。每个杂货店、每家卖炒田螺炒牛河炒菜心也卖粥的大排档、每间地上铺了黑白格子瓷砖的小餐厅,都遭受了蝗虫灾害一般的扫荡。那晚,我们喝了太多,多到没有人记得喝了多少;那晚,我们聊了太多,多到没有人记得聊过什么。那晚,没有烧鹅腿,只有篮球架旁留下的呕吐物与尿迹,深深封在记忆的此处与彼处,直到多年以后,仍无人能够破解。

多年以后,我又寻到饭堂。人潮依旧,铁菜盘依旧,鹅腿却因无人争抢而显得黯淡落寞。它还在那儿,却又已不在那儿,如同我们曾经拥有又等闲抛却的青春岁月,再不可追。

图  Sky Li     文  韩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