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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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趁清明节去四川、贵州学菜。一回到广州,就打电话来,说带了新鲜糍粑,让过去喝酒。

老徐是餐厅老板。他的餐厅,主打贵州风味,酸汤、羊汤都做得好。奈何所处地段尴尬,前沾广州城边边,后连地铁站脚脚,说是有客流,其实都是门前匆匆过,不带走一片云彩。老徐时常坐在门外打望,只怕招呼得迟,走落了哪怕半个过路客。天冷时还好些,天气渐热,火锅也越来越显得不合时宜。「要做炒菜和宵夜」,老徐说,带着那么一点点怨念、一点点自信。

我跟一位兄弟,常去老徐的馆子喝酒。吃得认真,又不嚣张,一来二去,成了老徐的「知音」。店里客少时,老徐就搬张椅子过来聊天。

他来聊天时,我们往往已经酒过三巡。年纪大起来,变得守旧,只喝够味道的老珠江啤酒。野番茄发酵制成的酸汤,在电磁炉上煮得翻滚,酸味混着木姜籽油的强烈芳香,通窍馋人,却不会沾染衣物。酸汤鱼太普通,烫一盘羊杂、浸十来个香菇,再按人头煮几个羊脚。羊杂略有嚼劲之余不费牙,香菇浸透酸汤,一味的绵软饱满,都是下酒好菜。叶子菜吃不吃都行,垫酸汤底的豆芽,爽脆怡口又解酒,已经够带劲。

老徐这时候过来,也是瞅我们吃得差不多的空子。「我在老家开馆子,人面广得很」,回忆起往事,老徐嗓门高起来,眼神里也多了些激情。他是四川人,在贵州当过兵,爱上贵州菜,退伍干脆做餐饮业。几经起伏,来广州重起炉灶,半年多过去,却还只是在艰难摸索,没赚什么钱,倒攒下一箩筐对隔壁清远鸡餐厅、以前那位「人品不好」的厨子,还有时局的埋怨。时局倒是没抱怨谁,只顾向前或者向后走,没跟上的,只好默默守着一点点自尊,等待哪天时局再走回来,带上自己。

「我自己杀羊,油都在超市买正规品牌的。」老徐很自豪,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么个郊区地方,顾客更愿意选择价廉的餐馆。地沟油神马的,人人都当作浮云看,「吃死了算」,仿佛被集体洗脑一般,大家都认命,不认命也没办法。「有办法,可是谁愿多花钱呀!」老徐感叹说。

这顿接风饭,算老徐请的。炸一盘糍粑,蘸白糖吃,脆皮里包容了黏糯的口感;一碗甜烧白,豆沙底蒸得溶溶烂烂。酸汤煮几条黄骨鱼,烧滚了,闻着味儿有些不同。「带了两桶三年的老酸,」老徐得意地笑起来,「试一下,不一样吧?」

是不一样,更好,但原料更贵,我们开始为老徐担心,他却不以为然。「我打算到三元里租个门面,卖酸汤鱼套餐,35块钱,够两个人吃。酸汤就在门外煮起,味道散出去,不怕没人来。」也许有戏呢?我这样想着,又干了一杯。《麦兜当当伴我心》里面,老校长一句「得就得,唔得就返顺德」,说起来洒脱,内里却尽是无奈。老徐同志的宏伟愿景,如若不能实现,他黯然退场,于我们却是少了个吃饭的去处。市面上馆子一家家争着开张,这吃饭的去处嘛,倒是一家家见少。要吃得安全又吃得过瘾,殊为不易。

然而两个普通顾客,又能帮到什么?无非多去吃几餐,但愿老徐的餐厅能开长久一点而已。心里嘀咕着,没听见老徐叫厨子烫了羊肉粉上来。原汤,粉是质地较粗却也更有质感的贵州粉。洒芫荽,舀一勺油辣椒,颜色是颜色,味道是味道。有那么三、五分钟,只听见唏哩唰啦吃粉的声音,有想法没想法,一时间竟随额头冒出的汗水,悄然蒸发了。

图&文 韩磊

深夜谈吃:开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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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韩磊

提起火锅,我的第一反应是飘着浓厚牛油香味儿、温厚表面下暗藏杀机的重庆火锅。这些年流行的「鸳鸯」吃法,打着对不近麻辣者施行人道关怀的幌子,居然也成了必点的例牌锅底。白汤这边总是显得热闹些,大葱翻滚的样子实在是讨巧,往往使人忘记了另外一边不容忽视的杀伤力。吃重庆火锅,委实该在三伏天光膀子,连青菜都该往红汤里放,才算得过瘾。

广东人多不嗜辣,故而有不辣的广式火锅。不但有,而且有得七彩斑斓、有得独树一帜、有得热火朝天。一般人说起广东菜,无非撇撇嘴两个字——「海鲜」。这是世界饮食史上第一大冤案。盖粤人好时鲜之物,并不仅限于海鲜而已。「鲜」,不光指食物应时或是稀奇古怪(如龙虱、沙虫之属),实在也有「吃饭重保留其鲜味」的意思。这一点在「鸡窝」中可谓体现得淋漓尽致。

所谓「鸡窝」者也,并非母鸡孵蛋之所,亦非107国道旁林立的色情场所。鸡窝,即以鸡肉为主料的火锅。原来广府方言中,「锅」、「窝」谐音,不知怎么就混用、甚至错用起来了。

白水搁葱姜,或者再放点清补凉药材,锅底毫不出奇。酱料也是清凉得可以:油和生抽,喜欢的还打个蛋清,说是下火。一整只麻鸡斩件,再附一筐茼蒿,吃得素的,这样就够了。

麻鸡肉松,入锅少时即熟,入口是盖不住的天然鲜味。饮食之道,贵在将极普通的原料做得极鲜美。一锅白水,能将便宜的麻鸡在短时间内升华为不输鲍鱼的美味,真是不可思议。

秋冬之际,最宜邀三、五好友,街边排档,围炉开煲。炉是泥炭炉,煲是粗砂煲,主料大约为羊、犬之属,用药材焖煨三个小时以上,软烂香口。今年宠物保护主义流行,吃狗的渐少。好在还有羊肉,煮上点腐竹、白萝卜,再涮几条西洋菜,确是宜酒宜饭、又不会引起朋友争执的大餐。若再有几两「杏花村」喝喝,委实是神仙境界。

我也爱北京的涮锅子。也不必非「东来顺」不可。最冷的冬天,就近找个清真馆,铜锅,菊花清水底。刚剥了一颗糖蒜,高高竖立的烟囱,已将炭火拔得通红,汤底也冒着泡、翻滚起来。荤菜要鲜切羊肉和牛骨髓好了,素菜点大白菜、豆腐。蘸料只要麻酱,已足够衬托食材的味道。

凉菜:拍黄瓜、老醋花生,不占肚子,又下酒。喝着燕京啤酒,看水气从铜锅中蒸腾而出,和炭火味、食客喧闹声一同萦绕在窄逼的店堂,彼时,也不小心留了几丝魂魄在彼处,再未离开。